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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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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5 章

時序扯了扯嘴角,面上仿佛含了笑,偏生眼中的神色越發寒人。

他擡手揮退左右侍從,紆尊降貴走到時歸跟前,沈吟片刻:“唔——你可知上一個找我認親的,下場如何了?”

那大概是兩三年前的事情了。

彼時先帝病危,他所扶持的三皇子成為帝位最佳人選,而他作為三皇子最信重之人,在京中已隱有大權在握之勢。

當初害他入宮的林家人不知從哪兒找來一個男童,信誓旦旦說這是他的親兒子,流落在外幾年,好不容易被他們尋回來,只求看在孩子的份上,雙方恩仇相抵,時序能高擡貴手,放他們一馬。

為說明男童身份的真實性,他們還拿出一枚玉佩,玉佩的成色極是一般,整體泛黃,內裏更是有許多雜質,是好多街上小攤最常見的配飾,論價值最多超不出一兩去。

時序一眼認出,那是他與妻子的定情之物。

只是對方話語中有著諸多漏洞,時序收回玉佩,又將男童抱回府中,一面悉心撫養著,一面派人尋著線索找過去。

自他入京趕考出事後,那已是他第三次打探妻子和家人的消息,他與妻子成婚五年,家有爹娘兄妹,尚未有子嗣。

當年他被陷害後,動手的人還找去他家鄉,將他所有家眷一並殘害,其中自然也包括他的妻子。

林家人跟他說:“當年的事是我們做得不對,你的家人遇害雖然與我們也有幹系,但到底不是我們動的手,都是底下人自作主張,如今我把他們帶過來交由你處置,冤有頭債有主,只望你莫要傷害了無辜人。”

“還有這孩子,也是我們幾經輾轉才找到的,原是你的妻子當年懷了身孕,回娘家省親時逃過一劫,只可惜生產時難產,只留下這個孩子。”

時序為對方的虛偽感到可笑,暫時的引而不發,也叫他得知真相後徹底失控。

打探消息的人回來說,並沒有什麽妻子逃過一劫的說法,不光是他的家人慘死,就連他的岳家也受了牽連,一夜之間從村子裏消失。

至於他們抱來的男童,實際是林家的嫡幼子,因自小體弱,一直小心養在深宅,除卻家裏還沒有見過外人。

如今正好以假亂真,裝作是時序的孩子,待他將孩子撫養長大,林家也修養過來,再裏應外合,予他致命一擊。

新仇舊恨加在一起,時序殺紅了眼。

與他起爭執又讓他遭了宮刑的罪魁禍首被千刀萬剮,林家眾人也因各種罪名先後入獄,凡與時家慘案有關聯的,皆由他親手處死。

最後是那個被時序抱回家養了兩月的男童,他將孩子抱回他爹娘身邊,當著他們的面,生生將其溺死。

望著那雙抱著孩子痛哭的父母,時序笑著笑著落了淚。

他聲音悲愴:“若非爾等,我的孩子也該如他一般大了,憑什麽你們能享受兒女環繞,而我再無兒孫滿堂機會?”

從最卑賤的灑掃太監到大權在握,時序只用了短短三年。

外人只道他冷血陰狠,卻不知午夜夢回,他無數次被無辜慘死的妻子和家人驚醒,而那與他一生無緣的子嗣,更是他做夢都不敢夢到的,遑論提及妄想。

……

思緒回轉,時序緩緩蹲下去,視線與時歸身子平齊,目光卻是越發不善,眼中隱有血色。

他又問了一遍:“你猜你的下場,又與他們有何不同?”

等在不遠處的時一等人渾身發寒,大氣不敢喘一聲,抓著佩劍的手心裏全是汗漬。

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,司禮監掌印最不能提及的逆鱗,便是其家眷。

時一如今只是後悔,傍晚碰見那小丫頭時就該直接把她捉拿了去,若簡單粗暴將其鎖起來,哪裏會有現在的一幕。

他們已經不敢想,待掌印將這小孩處理後,心情會有多糟糕,他們這些下屬又會遭受何等牽連。

對於旁人的想法,時歸卻是一概不知。

她掙紮半天,好不容易將擰在一起的袖口掙開,被凍得通紅的小手露出來,一只去擦眼淚,另一只則落在時序膝蓋上。

她抽噎一聲,瑟瑟說道:“不、不知道,我不曉得……但我真是你的孩子,娘親病逝前叫我來京城找阿爹,你就是阿爹……”

時序眼皮驀然一跳,明明沒有任何證據,可他還是莫名有些心悸。

半晌後,他問:“你娘叫什麽?”

“……”時歸啞然。

書裏只說掌印的妻子是楊氏,並沒有說過名姓。

而她穿越來後,時楊氏只剩最後一口氣,咽氣後因是出嫁的寡婦,也無法入楊家的祖墳,最後被擡去村子後面的野山包上埋葬。

時歸只隱約聽誰提過一嘴,說什麽“二丫命苦”。

倒是時序見她怔住,才生起的一點希望驟然落空,好不容易才暖了一點的眼神重新變得冰涼。

他怒極反笑,忽爾站起來。

時歸撐在他膝上的手一下子落了空,身體不受控制地往前傾倒,又是噗通一聲,毫不客氣地摔在時序鞋面上。

好在有鞋面的緩沖,時歸沒覺出疼來。

她渾身一個激靈,大聲喊道:“叫二丫,娘親叫楊二丫!”

“你說什麽!”時序身體一震,猛地抓住時歸的肩膀,便是聽她呼痛也沒有放松分毫,只躬身半蹲下去,死死盯住她的眼睛。

時序問:“那你叫什麽?”

“我、我叫時歸……娘親說有我在,阿爹便有歸來的那天。”

還是那句話,時歸並沒有與原身母親相處的經歷,只是故人已逝,許多話已是無從考證,只能她說什麽便是什麽。

她眨了眨眼,淚水滴滴答答:“爹爹、阿爹……我疼——”

時序手上仿佛觸了電一般,當即松開箍在她肩上的手。

他深深吐出一口氣,最後問道:“那你從何而來,又是如何抵達京城,如何找到我府上來的?”

時歸全無隱瞞,老實回答:“我從西山村來,是跟著舅舅一起來的,娘親臨終前托舅舅帶我上京尋親,我們便來了……舅舅叫楊元興,他、他,我和舅舅在城門走散了,我也不知怎麽走來這裏的。”

說到最後,她的目光有些躲閃。

但時序全被前面的話所吸引,或是沒有註意到這點小反常,又或者是註意到了,卻覺得沒有太多計較的必要。

“楊元興……”沈在記憶深處的名字,叫時序一時恍惚。

說起他和妻子楊二丫,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。

時家和楊家是鄰居,時序是家裏老四,楊二丫在楊家則行二,兩人只差一歲,因是一起長大,家境又一般無二,到了年歲後,很自然而然地就說了親事。

雖然時序是村裏唯一的讀書人,小小年紀又過了鄉試,但時家並非那等攀龍附鳳的,兩個孩子喜歡,家裏也就不多說什麽了。

楊家看重時序的本事,一心想做官老爺的親家,嫁女兒時連聘禮都沒要,只是希望時序念書時能帶一帶最大的小舅子,稍微識上幾個字就行,將來也好去鎮上做一個體面的賬房先生。

這小舅子便是楊元興。

楊元興倒是想學點本事,奈何實在沒那個慧根,他自己又不願吃苦,才跟著時序學了兩個月就受不了了,轉說想去外面闖蕩,跟姐夫討了十兩銀子。

有著一起長大的情誼,時序和楊二丫對彼此很是熟悉,成親兩年從沒有過爭吵,時序一心考取功名,楊二丫則做他的賢內助。

有時家裏會催他們趕早要個孩子,夫妻倆倒是一致說辭:“不著急,等我/夫君入京趕考回來也不遲!”說完,兩人相視一笑。

又過三年,時序二十,赴京趕考。

卻不想飛來橫禍,時序因連中兩元,在京中頗有些名氣,有一貴女欲挑他為婿,而林家人又一直想與女方家結親,哪怕時序以家有發妻明確拒絕過,還是被林家人忌恨上了。

再後來時序被林家陷害科舉舞弊,奪了他功名不說,轉頭又給他扣了一頂謀逆的帽子,僥幸逃過一死,卻是以入宮為宦為代價。

只時歸口中吐出的一個名字,就讓時序無可避免地陷入對過去的回憶中,久久無法回神。

直到又聽時歸開口,方從過去的記憶裏掙脫出來。

時歸不知他是何想法,原先還怕掌印不好說話,但現在看來,他許是有些面冷,但像傳聞那般動輒殺伐,似乎也不會。

時歸輕輕拍了拍胸口:還好還好,只要不殺掉她就好啦!

她想了想,仰面小聲道:“您……阿爹還有其餘想問的嗎?”

司禮監審訊的本事,足以叫所有知曉它的人膽顫。

作為司禮監最大的頭頭,時序更是其中佼佼,若他有心,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,不消半個時辰,就能叫她知無不言。

可不知怎的,他完全說不出將其收押審訊的話來。

時序心想:若這真是他的女兒,這或許就是父女連心吧。

不然他為何會一瞧見時歸落淚,心口便一揪一揪得難受。

他站起身,伸出右手,懸在時歸面前,聲音也不似之前那般陰寒:“來,你先跟我回家。”

說完,他牽起時歸的小手,不顧周圍一遭人的目瞪口呆,步伐平緩穩重,不緊不慢向著府中走去。

時歸抽了抽鼻子,仰著小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:“嗯!”

卻不知她那滿是灰塵的臉蛋早被寒風凍僵,她自以為的笑容落在旁人眼中,那是要多牽強有多牽強,也格外叫人憐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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